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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境速递 | 王美:“情境”探源——《江苏教育》2023年第1期

2023-02-14

   情境速递


  编者按:由著名儿童教育家李吉林老师创立的情境教育学派,根植于实践的沃土,同时自觉、积极地进行着超越实践的理论反思与升华。情境教育团队同仁继承李老师勇于探索、不断创新的科研精神,持续情境教育思想理论与实践的探进,近年来取得了一系列新的研究成果。

  江苏情境教育研究所微信平台将定期推出“情境速递”专栏,与大家分享情境教育一线教师、相关研究者对情境教育的新思考、新实践,希望对老师们有所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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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境”探源


文 | 王美 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师教育学院副教授


一、何谓“情境”


  当下,“情境”已成为我们日用而不觉的教育概念,从官方教育政策文件到一线老师的教育教学实践,“情境”可以说是无处不在。但若问起何谓“情境”,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理解,因而对“情境”概念进行一番溯源和讨论有其必要性。

  作为一个常用的概念,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情境被界定为“情景、境地”,而“情景”则是“(具体场合的)情形、景象”。中文语境下的“情境”可溯源至唐代王昌龄的《诗格》,他在论诗时提出,“诗有三境:一曰物境。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绝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曰情境。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深得其情。三曰意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物境”“情境”“意境”实则对应于古诗中的写景、抒情与言志三种类型,“情境”与另两者相比更强调“情”与“景”的融合,是为有“情”之“境”。

  西方也有“情境”一词,即situation,其释义一是“处境,情况,形势”,是指某个特定时间和场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或存在的各种条件,释义二是“(城镇、建筑物等的)位置”。另外一个词context也有“情境”之意,为了将之与situation相区分,中文通常将其翻译为“语境”“境脉”或“情境脉络”。context的释义一是“(事情存在、发生的)背景,环境”,是能够有助于解释该事情的情境,释义二是“上下文;语境”。situation和context在英文中有互用的情况,但两者之间是有差异的。我认为,situation更强调特定的时间和地点的情形或事情,如果用一个词来对应的话,更侧重于“情景”,而context更强调各种条件或事情之间纵横交错的关联,形成了一个彼此相关的“背景”,因而context不仅仅指向特定的某时某处,而且还包含了更广阔的社会、文化、历史等大背景。也许可以举两个例子来进行解释:我们在英语教学时会创设一个会话情境,这个情境其实就是指向特定时间和场景的“情景”,而不是创设一个会话的“背景”;当我们说要结合曹雪芹所处的历史情境去理解《红楼梦》时,我们其实指的是历史“境脉”,而不会说是历史“情景”。但不管是situation还是context,两者从词源上并不内在蕴含情感的涵义,这是和我们中国的“情境”概念之间的一个最重要的本质差异。从这个意义上,中国的“情境”一词事实上很难找到对应的英文翻译,它的意蕴比situation和context都更为丰富。

  西方对“情境”概念的学术讨论主要有认知心理学和人类学两种视角。在认知心理学的视角下,“情境”更多被看作是学习的条件或因素,是可以设计或根据特点、功能进行分类的,如《MIT认知科学百科全书》将情境分为三类:(1)物理的或基于任务的情境(包括人工智能或信息的外部表征);(2)环境的或生态的情境(如工作坊或商业中心);(3)社会的或互动的情境(如教育、教学或临床背景中的情境)。[1]也有研究者认为“情境”是主体在从主观视角感知某处于中心位置的实体时,在一段时间内所感知到的围绕着该实体的空间区域。在人类学视角下,情境基本等同于社会性情境或社会性实践,所以人类学基本不讨论情境的概念界定和设计问题,这从《情境学习:合法的边缘性参与》一书的作者、人类学家让·莱夫(Jane Lave)的一番表述中也可窥见一斑,她认为“‘情境’……并不意味着某种具体的和特定的东西,或是不能加以概括的东西,也不是想象的东西。它意味着,在特殊性和普遍性的许多层面上,一个特定的社会实践与活动系统中社会过程的其他方面具有多重的交互联系。”[2]

二、李吉林的情境观


  “情境”概念在教育领域的广泛传播和使用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李吉林老师创建的中国情境教育模式的影响,它可以说是中国情境教育理论最重要的、最具中国特色的基石概念,因而,对李吉林的情境观进行分析显得尤为重要。

  在李吉林看来,情境是“有情之境”“活动之境”,是一个师生互动、有情有趣的网络式的广阔空间,它根据教育目标对环境进行人为优化,将教育教学内容镶嵌在一个多姿多彩的大背景中,促使儿童能动地活动于其中。李吉林在实践的探索和理论的汲取过程中,不断深化对情境的内涵、特点和功能的理解,“情境”概念因此也经历了一个不断发展和丰富的过程。总体上,李吉林的情境观主要受到了外语情景教学模式、心理场论、中国传统文论“境界说”以及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全面发展观点的影响,并相应地形成了基于上述不同视角的对情境的四种认识。

  1.情境作为语言学习与应用的具体场景

  李吉林最初是从外语情景教学得到启发,从而将之移植到自己的语文教学中的,因此,“情境”最初被视为课堂上儿童语言训练的片断“场景”,旨在为学生提供“具体生动的语言环境”。这种场景通常是片断式的,针对某句型或会话的训练,同时又是生活化的,让学生感到熟悉和有趣。

  例如,为了引导学生学会观察人物的神态动作并运用相应的提示语,进行“(    )地说”这一句型的训练,李吉林创设了如下情境:让班级里的一位小朋友欢蹦着走进教室,同时告诉同学们“我们班上得红旗了!”在具体的场景中,学生们的语言也得到了激活,即时生成了“连蹦带跳地说”“欢天喜地地说”“兴高采烈地说”“兴致勃勃地说”“喜气洋洋地说”等多种表述。

  李吉林还通过优选真实的生活情境,把学生带入其中,抓住时机进行语言表达训练。例如带领学生参观奶牛场,当看到挤奶工人从奶牛的身体里挤出一桶一桶的牛奶时,老师提示学生“看到这白花花的牛奶时,你想到些什么?”学生在真实情境中,面对眼前真实感知到的奶牛、牛奶等客观形象,又联想到牛奶的奉献精神,现场的即兴表述既多样又自然流露出对奶牛的情感——“我想到自己每天喝的牛奶,就是这样从奶牛的身体里挤出来的。”“我想到有许多小孩生下来,他们的妈妈没有奶,就用牛奶代替人奶,牛奶养活了多少小生命。”“我想到奶牛把这么好的奶奉献给人类,而它们对人类的要求是那么低,就是那些草,那些瓜藤。”“想到我们小朋友吃的奶糖、冰砖、冰淇淋、奶油饼干,里面都有牛奶,如果没有牛奶,这些食品远远没现在这么好吃。”[3]

  2.情境作为由情绪和意象构成的广远意境

  从外语“情景教学”的移植尝试到语文“情境教学”的自主提出,看似一字之差,背后却是李吉林对“情境”的认识飞跃。她从“情景”敏锐地联想到中国古典文论中的“意境”与“境界”,开始研读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和刘勰的《文心雕龙》,汲取民族文化的营养,迈出了关键的一步,提出了“情境教学”。取“境”而非“景”,是因为“情境”比“情景”更具深度与广度,它强调“心物交融”以及“情以物迁”“辞以情发”,阐述了“物”(客观外物)、“辞”(语言表达)、“情”(情感激发)三者之间整体的互动关系。

  李吉林认为,中国传统“诗论”可迁移用于儿童的“学文”(识字、阅读)和“作文”,“诗论”中的“情境”是作者著诗著文时所置身的广远意境,是融合“物”“辞”“情”“思”为一体的“相互作用的脉络”,“情境教学”所创设的“情境”则是“凭借学生的想象活动,把教材内容与所展示的、所想象的生活情境联系起来,……随着课文学习或观察活动,带学生一同进入广远的意境中”,这一广远的意境给儿童呈现了“直接的印象”,提供了“形象的感染”和“具体的感受,”又激起他们的情绪和想象,这反过来又“丰富了情境”。[4]

  3.情境作为“人—境”相互依存、彼此作用的心理场

  在系统论以及心理场论的影响下,李吉林认为情境也是一个心理场,它为儿童创设了一个蕴含着教育意图的生活空间,在其中儿童与情境相互推动、联动发展,师生的情绪、心理、需求彼此感染、形成合力和推动力,共同向着学习和教育的目标前进。从这一视角看,情境不仅仅是一个客观的、自然的场景,还是一个由置身于情境中的人的心理为中心而组合成的特定的心理场,在这个独特的心理场中,人与情境密切相关,情境中的各种因素对师生个体和群体产生着辐射和影响,反过来师生个体和群体的心理也反向作用于情境。

  作为一种特定的心理场,情境具有以下几个特征:(1)感染性。在情境教育的课堂上,经常可以看到通过教师的情境导入或设计,儿童或是好奇心被纷纷唤起,或是探究的情绪被激发,或是为某个角色的悲惨遭遇而伤心难过,或是为某项激动人心的成就而自豪……这些都是情境具有的独特的感染力对师生心理产生的辐射作用,同时这种辐射又在师生之间彼此作用,使得心理场的感染性力量进一步增强;(2)动力性。情境构筑的心理场也是一个动力系统,人为创设的情境内含着精心设计的目标,这种目标会对学生产生吸引力,使之产生朝向目标的内在需求,进而产生具有动力意义的张力系统;(3)延展性。情境营造的心理场具有一定的惯性,即便学习和活动结束后,师生也会沉浸在情境之中,久久难以忘怀,留下深刻的记忆和印象,使得情境对师生心理的影响延展和弥散至更久远的时空。

  4.情境作为促使儿童能动地活动于其中、获得全面发展的人为优化的环境

  20世纪80年代,马克思主义教育思想在教育界得到了进一步的讨论和实践,其中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全面发展”以及关于“实践”(“活动”)的观点由之成为情境教育重要的哲学理论支撑。马克思认为,人类的特性恰恰就是自由自觉的活动,而且人的现实活动是“主体与客体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的过程”,既包括人作为有机体与客观现实相互联系和作用的“实际过程”,又包括心理、意识等借助“实际过程”而实现的内部映象过程。[5]李吉林据此提出,“情境教育”之“情境”是“促使儿童能动地活动于其中的环境”,是“活动之境”,为师生互动提供了“有情有趣的网络式的广阔空间”,这种人为优化的情境促进“主体的能动活动与现实环境优化的统一,激发儿童潜能与培养塑造的统一,最终使我们的教育达到素质的全面提高与个性充分发展的统一”[3]。

  在马克思主义活动理论的指导下,情境教育高度重视儿童的主体意识和主动活动,强调“以渗透着教育者目的、充满美感和智慧的情境,在心理场中利用暗示、移情的原理,……强化儿童的主体意识,促使儿童主动地投入其中,主动地活动,让他们在活动中获得充分发展”[3]。具体到课程和教学的开发与实施,情境教育将活动理论充分融入其中,不仅在学科课程中设计了各种形式的活动,而且还专门开发了主题性大单元活动课程(主题性情境活动课程),此外还有丰富的课外活动、野外活动等,将知识的传授、智力的发展、品质的培养作为明确的目标纳入其中,促进了儿童在人为优化的情境中通过能动的活动获得全面的发展。  




参考文献



[1] Wilson, R. A. KEI, F. C. The MIT Encyclopedia of the Cognitive Sciences[M]. Cambridge, MA: The MIT Press, 1999.

[2] 戴维·H.乔纳森.学习环境的理论基础[M].郑太年,任友群,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2.

[3] 李吉林.情境教育的诗篇[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4] 李吉林.李吉林与青年教师系列谈:小学语文情境教学[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

[5] 李铮.心理学的实践观——关于心理与活动理论问题的探讨[J].心理学报,1981(3):249-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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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江苏教育》202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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